我生於皇家,是大周朝最受寵的公主。
我這一生順風順水,唯一不順的便是傾心的兒郎恨我厭我。
可幸,他迫於皇權還是娶了我。
只是婚後不久,他便納了一房小妾,可謂是半點不顧及皇家顏面。
直到後來,我失足落水,徹底忘了他。
崔淮沒有料到,二十一歲的李沅愛他入骨,十六歲的李沅卻是轉頭就進宮求了和離書。
1
我醒過來的時候,迷迷糊糊便看見遠處站著一個凶神惡煞的男人。
不確定,再看看。
見我盯著他看,那人眼中閃過了一絲厭惡:「李沅,你這又是在鬧哪出?」
見此,我只好壓低了聲音問身側的侍女:「阿芙,他是誰呀?」
阿芙給我擦臉的手一頓,旋即落下淚來:「公主,那是駙馬啊,您怎麼……」
我一驚,差點沒忍住拍床而起,但考慮到那立著的一尊煞神,只得輕聲質問阿芙:「什麼?父皇什麼時候給我指的婚?」
不待阿芙回話,我又瞧見門外有一女子踩著石階,緩緩舉步而來。
「阿芙,她又是誰呀?」我說話的聲音更低了。
阿芙動了動唇,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那……是駙馬的小妾。」
我天。
別太荒謬。
我拉住她的手,說:「阿……阿芙,我今年多大了?」
「公主今年二十有一。」阿芙淚眼漣漣。
我慢慢收回手卻有些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我明明才十六,昨兒個父皇還帶著我和皇兄在上林苑狩獵。
為著一頭鹿還差點和陳北堯那個莽夫打起來了……
怎麼就寢醒來,這眼睛一閉一睜的我就二十有一了呢?
所謂韶華易逝也不過如此了吧。
我呆坐在床上,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倒是方才那女子已經踏入房中,見著我也不行禮,開口道:「姐姐可算是醒了,你這一落水可把淮郎嚇壞了,日日夜夜地守著。」
隔近了看,她生得確實美。
巴掌大的小臉,膚如凝脂,柳葉眉下一雙楚楚可憐的大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梨渦淺淺。
放在宮裡,大抵也能做個美人吧。
還是泯然於眾人的那種。
我這駙馬的審美有待提高啊。
而且這話里話外怎麼聽著都叫人不舒坦。
她見我不說話,便伸出手輕輕搖了搖男人的衣袖:「淮郎,你看姐姐……」
果然,男人當即暴怒,衝著我厲聲道:「李沅,說話!」
他接著道:「你別以為落水這件事裝瘋賣傻就過去了,你明知道溪兒身子不好,還存了那樣歹毒的心思推她入水,卻不想害人終害己,這便是所謂天家貴女……」
我在阿芙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走到他跟前,輕笑一聲:「你也知道我是天家貴女?」
「李沅,你……」
他或許是沒料到我會這般說,目光微微一凝,而後滿臉錯愕地看向我。
無他,我這手實在是沒忍住,跑他臉上去了。
「是誰給你的權利竟敢直呼本宮名諱?」我嘴角略彎,眼含笑意,「這一巴掌給你長長記性,以後見著本宮可得管住你的那張嘴了。不然,下一次本宮若是心情不好,可會叫人割了你的舌頭去。」
「姐姐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你……」小白花往後退了好幾步,仿佛是被我嚇到了。
我將食指豎在嘴前,信步朝她走去。
靠近了,我一把捏住她的臉頰,柔聲道:「本宮的母后可就只有本宮與皇兄兩個孩子,隨意攀扯皇室罪過可不小呢。」
「李沅,你放開溪兒……」
我那駙馬好似終於回過神來了,只是,他這記性當真是不太好。
算了,我懶得計較了。
我鬆開手,不料小白花一個沒站穩往身後倒去。
我拍拍雙手,視若無睹。
轉頭朝阿芙走去。
倒是駙馬緊張得不得了。
看著就礙眼。
「公主,這……」阿芙目光灼灼,一臉期待。
「那個……阿芙,我父皇他還是天子吧?」我有點緊張。
阿芙點點頭。
我鬆了一口氣,又問:「那……母后還是皇后?」
阿芙又點點頭。
「皇兄……」
「是太子殿下。」
好的,那我就放心了。
不過,這和我十六歲那會沒啥區別啊。
我還是大周朝最尊貴的嫡公主,怎麼混成這樣了,被駙馬和小妾聯合起來欺負。
想不通,這男人難道救過我的命嗎?
我輕聲嘀咕著,只聽阿芙說:「公主,駙馬確實救過您的命。」
「叫父皇賞點金銀不就打發了,怎的還將我賜婚於他了!」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有些無奈。
驀然抬頭又見阿芙一臉困惑地看著我:「可是公主……是您非得與駙馬成親的。」
我聽不懂,但我大為震驚。
我這是被人奪舍了不成,竟能做下此等蠢事。
2
我回首看了一眼駙馬,這人正一臉心疼地抱著小白花,觸及到我的目光後,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陰陽怪氣道:「公主尊貴,我與溪兒自是配不上皇家,如此還請公主進宮稟報陛下,求一封和離書回來。」
「本宮正有此意。」我一臉認真,笑著說,「你倆也快些去收拾行李離開公主府吧。」
見此,他輕掀眼皮,嘲弄道:「公主可不要後悔。」
說著便攔腰將小白花抱起,往門外走去。
我想了想,叫住他們。
他停下腳步,卻並沒有回頭。
只是,我發現他整個人忽然就放鬆下來了,大抵以為我反悔了吧。
「不過,不是你們的東西可不要帶走,若是被本宮發現了,可不會善罷甘休。」我理了理衣襟,漫不經心道,「當然,本宮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若是實在有割捨不下的,用你們的手和腳來換,本宮也是會考慮的。」
本來莫名其妙多長了五歲就夠煩了,又攤上這牛屎一般的爛事,我的語氣也說不上多好。
他聽了,轉過身來,眉宇間都是厭惡,卻是什麼都沒說。
我被他那雙眼睛盯得有些不舒服,滿臉漠然,輕聲說:「駙馬的眼睛生得不錯,只是這眼神,本宮不喜歡,看來要叫人把眼睛剜下來才好,你說是不是?」
說完這句話,我也顧不得他作何反應,當即讓阿芙替我更衣。
半個時辰後。
我跪在殿中,言辭懇切:「兒臣見過父皇,求父皇下旨允兒臣與駙馬和離。」
我其實是有些害怕的,怕我榮寵不在,父皇不會答應。
畢竟,這五年來誰知道我有沒有作妖。
況且,從今天的種種事跡來看,應該是有的。
但願父皇母后還有皇兄沒有厭棄我。
許久沒聽到有人開口說話,我不禁有些慌張,只好將頭垂得更低,額頭抵上冰冷的石磚,道:「求父皇下旨允兒臣與駙馬和離。」
良久,我餘光看到了眼前玄色長靴上繡的金色盤龍。
父皇將我扶了起來,似乎是想摸摸我的頭,他輕嘆一聲,轉而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聲說:「榮安,你可想清楚了,你先前……不惜放棄公主身份都要與崔淮成婚,如今怎的又反悔了?」
原來狗男人叫崔淮。
我張了張唇,不自覺抓住了身側的衣袖。
我是被豬油蒙了心不成,為著一個男人,連公主之尊都不要了。
不是,崔淮他給我下迷魂藥了吧。
過了好一會兒,我垂下眼帘,一字一句道:「兒臣想清楚了,崔淮並非良配,還請父皇成全。」
聽此,父皇仰首大笑,又重重地拍了兩下我的肩膀。
好傢夥,差點沒給我拍脫臼。
「榮安長大了。」父皇滿臉堆笑,「榮安放心,和離一事,父皇保管給你辦得妥妥的。」
「面首呢?要不要父皇給你賜幾個面首帶回去?省得你一會回去看到崔淮又反悔。」他眉頭一挑,問道。
我連連擺手,當即道:「多謝父皇,面首還是算了,算了,兒臣恐無福消受。」
不想父皇並不死心,接著說:「那榮安看看哪家的兒郎還算入眼,父皇給你賜婚。」
天爺啊,父皇對崔淮是有多不滿啊。
聽著怎麼這麼怕我反悔呢。
好不容易出了承安殿,我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公主可算是想通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掌事太監孫德海落後我小步,那張老臉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我嘆了口氣,無奈地笑道:「公公留步,我想去看看母后,一會我自行出宮就是。」
孫德海笑容一僵,旋即又揚起唇角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那奴婢就告退了。」他說著,向我行了一禮便退下了。
我站在高高的承安殿前看向前方,滿宮的紅牆綠瓦,雕欄玉砌,在陽光的籠罩下,顯得更加的金碧輝煌。
我朝著遠處的阿芙走去。
她看見我,眼睛亮晶晶的,滿眼期待。
我朝她揚了揚手中的聖旨,阿芙面上露出驚喜的笑:「公主……」
「阿芙,我們去一趟母后宮中吧。」我țűₜ開口道。
阿芙臉上的笑消失了,欲言又止道:「公主忘了,您先前和皇后娘娘大鬧了一場,說是……」
「說是與娘娘從此一刀兩斷。」她閉了閉眼,終於將這句話說出來了。
我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怪不得方才我提到母后時,孫德海的表情會那麼奇怪,原來還有這齣呢。
我心頭一緊,撫了撫額,不死心地問道:「又是為了崔淮?」
阿芙往後退了一步,輕輕點了點頭。
雖說內心已有猜測,我卻依舊被這個答案震驚到,差點一口氣沒上得來,沉默良久,低嘆道:「男人果然都是害人精吶。」
3
鳳儀宮裡,母后坐在殿中,頭梳高髻,端莊溫婉。
她抬眸看了我一眼,復又低首看書,仿若沒有瞧見我一般。
見此,我只得暗戳戳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母后曾經說,女子要哭ṱṻ₌得好看,那眼淚最好先是一兩顆,隨後再如那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才會叫人格外心疼。
但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
這不,我這就對自己下手太重了,是以眼淚鼻涕都跟著一起冒了出來。
不過我是管不了那麼多了,跪直身子,帶著哭腔說:「母后,兒臣知錯了,您別不理我。」
不料母后連眼皮都沒掀,只輕輕翻過一頁書。
「母后,先前的事都是兒臣不對,兒臣千不該萬不該為著崔淮一個外人頂撞您。昨日兒臣失足落水方才幡然醒悟,這幾年所做之事樁樁件件無一不是蠢笨至極,今日進宮也是為著與崔淮和離。」
我說這話的時候,餘光瞟見母后執書的手緊了緊。
沉默良久,我聽見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隨後放下書,低低地喚我:「榮安……」
我茫然地抬起頭,目光觸及到母后時,眼淚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崩潰地大哭起來。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覺醒來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我成婚了,駙馬不愛我。
就連父皇母后待我都不似從前。
而這一切,又似乎是我自己導致的……
不安和害怕在一瞬間漫上我的心頭。
這五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怎麼會為著一個男人傷害那麼愛我的母后呢?
「榮安不哭。」母后拿著帕子細細替我擦拭著,眼眶紅紅的,「母后不怪你,只是你方才說的落水,可有請太醫看過了?你年紀輕,萬不能落下病根來。」
我點點頭,霎時所有的委屈一股腦地湧上心頭,鼻頭一酸,淚珠滾滾不受控制地從眼眶落下:「母后……」
「母后,這是夢對不對?」我抓住她的手,哽咽道,「壓根就沒有崔淮這個人是不是?為什麼我都不記得了?」
聽此,母后一怔,嘴唇微動,問得小心翼翼:「榮安,你……不記得崔淮了?」
我滿臉乖巧,立即道:「非但是崔淮,這五年的所有我都不記得了。」
母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面上露出驚喜的笑。
這笑在看到我手中的和離書時就更為燦爛了。
連帶著我走的時候還叫夏月姑姑從庫房給我拿了一套點翠頭面。
將事情都解決完後,我哼著小曲帶著阿芙出宮。
不料冤家路窄,半道上就遇見了陳北堯。
我可還記著那奪鹿之仇呢。
他看著我,規規矩矩行了個宮禮:「見過榮安公主。」
「你什麼時候與我這般生分了?」我微微睜大眼睛,有點不敢置信。
他旋即抬頭,笑了笑:「看來陛下說得沒錯,公主當真是忘卻了許多事。」
他笑起來極好看,恣意明朗,那雙漂亮的眸子直直地看著我,叫我心下微顫。
我別過臉去,搖搖頭,一臉冷酷,緩緩道:「但是你幼時偷我的糖,嘲笑我作畫彈琴,出宮玩把我弄丟,還有……」
話音未落,陳北堯倒像是被我戳中了笑點,低頭無聲地笑。
他笑時,臉上的淚痣也跟著晃動。
就……還挺好看。
「李沅,你真記仇啊。」他收斂了上揚的嘴角,「不過,這才是我認識的你。」
我聽了有些不高興,這叫什麼記仇,明明是在陳述事實。
我剛要張唇反駁,便聽他清淺愉悅的聲音傳來:「為祝賀公主和離,不知可否賞臉與臣同去百味樓,也當是慶祝公主終於……醒悟了。」
我揮袖轉身:「今日不行,我得回府。」
畢竟我府里值錢的東西那麼多,萬一叫那兩人給我順走了,那我不得心疼死。
再有,崔淮不是打定主意我不會與他和離嘛,我現在就要回去給他念一念這聖旨。
待他們走了,該洒掃的地方洒掃,再請個方士來做法祛除污穢吧。
真是晦氣死了。
我想著,腳步飛快,也顧不得陳北堯在身後喊我。
只是沒想到,待我回府,便見得那二人還有一老婦人端坐於殿中。
那老婦人見了我,捏著茶盞,低聲呵斥:「還不跪下?」
我腳步一頓,忽地就展開了笑顏:「真是有意思,本宮貴為公主即為君,哪有君向臣下跪的道理,這又是哪裡來的規矩?」
「再者……本宮若是當真跪你,你又受得起嗎?」我斂了笑意,厲聲問道。
4
我在回府的路上已經將這些年發生的事情了解得大差不差了。
聽完我只能說李沅啊,你就不能吃點好的嗎?
非得為著這一個要家世沒家世,要容貌沒容貌,要才能沒才能,還夜郎自大到不行的男人一天到晚要死要活的。
讀了那麼多年的聖賢書,聽了那麼多先生的教誨,不求你能為大周做出什麼卓越的貢獻,但總歸不能給皇室抹黑吧。
我與崔淮相識於上林苑,沒錯,那年我十六歲。
陳北堯搶了我的那頭鹿後,我一時間氣不過,便偷偷進入了密林。
不料深陷險境,幸得崔淮相救。
孤男寡女在山洞待了一夜,我便對他春心萌動,一發不可收拾。
事後,我執意懇請父皇將我賜婚於他。
父皇母后震怒,原因無他,崔淮出身不好。
興昌伯的庶子,生母出自青樓,自身又無功名傍身。
這樣的人,別說是皇家,就是那些官員家的女郎怕也是看不上的。
但是我鐵了心要嫁,不惜絕食相逼。
父皇無奈,將我送到了南陽,由長公主也就是我的姑母親自教導。
兩年後,母后思女心切,召我回宮。
而這一年,崔淮殿試列前三甲第五十二名,賜同進士出身。
於是,瓊林宴上,當著文武百官世家貴族的面,我遞上公主印信,直言:「父皇先前說崔淮配不上兒臣,那便請您虢奪兒臣的封號,貶為庶民……兒臣此生非崔淮不嫁,求父皇成全。」
最終,我求來了那一道賜婚聖旨。
而父皇母后自是捨不得我受委屈,因而,我依舊是尊貴的公主。
只是婚後不久,我便發現崔淮養了外室。他倒是有恃無恐,知我捨不得他,便乾脆納這外室為妾……
「公主病了一場,倒是連我這個婆母都不放在眼裡了嗎?」
眼下,聽了我這話,老婦人也就是崔母,重重將茶盞放下。
我長嘆一聲,這三年來,我處處伏低做小,委曲求全,在他們眼中倒是真真一點威嚴都沒有了。
我背著光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聽她高聲道:「你嫁給了我兒便是崔家婦,當婆母的還不能給你立規矩了?」
我氣極反笑,目光越過他看向崔淮:「崔家?你們可別忘了,這是本宮的公主府。」
「說得好聽是駙馬,說得不好聽不過是本宮的奴才罷了。」我冷冷開口,「至於你,煙花柳巷出來的青樓女子也敢在本宮跟前自稱一句婆母,真是面子給夠了,狗都覺得自己是獅子了。」
聽此,崔母「騰」地一下站起來,氣得張口結舌,兩隻手直顫抖,指著我好半天才說:「你……你……」
我懶得理她,自我醒過來,便總有那麼幾個三兩重的骨頭不知死活地要來我眼前蹦躂。
倒是那小妾,當即走到崔母身側撫著她的脊背,又看著我哀怨道:「姐姐……公主怎可如此說話,頂撞婆母這傳出去怕是對您的聲名不利,您先前……」
「聲名在外,有好有壞,先前是先前,如今自是不同。」我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扯了扯唇角,「本宮已向父皇請旨和離,你們可以滾了。」
「李沅,你莫要後悔。」崔淮徹底沉下臉,靜靜地望著我。
我笑得譏誚:「崔淮,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說什麼?後悔?這三年來你是怎樣待我的你忘了嗎?」
「你總說是迫於皇權娶了我,是以對我心生怨懟,從未有過好臉,但是你別忘了,若不是本宮,你的官途豈會一路坦蕩?你不會以為朝廷重用你是因著你才能出眾吧?」
崔淮漲紅著臉,手上青筋暴起。
我滿臉堆笑:「年歲不小,倒是天真得緊。」
「還有你母親,病重之際也是本宮衣不解帶照看著,就連那湯藥都不曾假手於人,又請了太醫院每月過來把脈,日日用著價值百金的藥丸方才留下她那條賤命。」我語調平緩,好像在說什麼無足輕重的話,「而你們,享受了皇權帶來的榮耀和尊貴的地位,卻反過來怪本宮當年強迫你,真是好笑至極。」
話音剛落,便聽得那小妾又說:「公主這話是越說越過分了,淮郎待您可是真心的……」
「真心?本宮要這不值錢的玩意兒作甚。」我眉峰微凝,「給你們半個時辰收拾行李,時間一過,可不要怪本宮叫侍衛將你們丟出府去。」
我又欣賞了一下這三人的臉色,那可真說不上好看。
崔母氣沒消,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看得我都怕她中風。
小妾還是一貫的白蓮花做派,面色蒼白,淚光盈盈,只是那眼裡的憤恨卻是做不得假的。
崔淮直勾勾地盯著我,好似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似的。
我這不是如他所願和離了嗎?
罷了,我今天已經很累了,懶得和他們再起爭執了。
不料我轉身剛要走,便被崔淮死死抓住了手腕:「公主當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我徹底不耐煩,態度冰冷:「放手。」
好,不動,不動是吧。
很快,他便驚呼出聲。
崔淮不敢置信地看向我,而後目光下移,落在他手肘的簪子上。
「崔淮,你是真打量著我不會動手啊。」我垂眸冷笑,加重手中的力道,簪子又扎進去了幾分。
崔淮好似終於反應過來了,另一隻手朝我的面門揮來。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擰,發出咔嚓一聲。
而後抽出簪子,鮮血迸出,濺了我一臉。
我無暇顧及,像丟抹布一樣將他丟在地上,而後從胸前拿出手帕,一邊細細擦拭簪子一邊道:
「不用收拾行李了,你們的東西也是用本宮的銀錢購置的,等明日叫宮人整理整理捐到善堂吧,也算是功德一件。
「至於你們,阿芙,叫人給我趕出公主府去!
「今後,沒有本宮的命令,不得入府半步。」
陽光穿過窗扉一大片一大片地灑進來,而我明明被熾熱的陽光縈繞著,卻依舊感覺到刺骨的冷意從四面八方撲過來。
這些人的嘴臉實在是叫人作嘔。
阿芙動作很快。
也多虧母后思慮周全,叫我從皇宮帶了侍衛過來。
畢竟,這些年來,公主府的宮人怕是早早就生了異心。
不然,我也不至於淪落到被駙馬和小妾合起伙來欺負。
我吐出一口濁氣。
待他們三人的身影從我眼前消失,我的簪子也終於擦乾淨了。
只是,我到底還是不夠狠心,才給了崔淮之後報復我的機會ṭŭ₂……
5
和崔淮和離後,我先是將府內的僕從整頓了一番,該發賣的發賣,該受杖刑的受杖刑,這一個個的,這些年不就見著我好欺負,竟做出那背主之事來。
方士我自然也是請了的,還足足做了三日的法事。
幾日後,去寶華寺的路上,陳北堯笑著打趣我:「崔淮又不是妖魔,公主這陣仗未免太大了些。」
「不是妖魔,也與妖魔無異了,不然這些年怎麼哄得我神魂顛倒的,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我踏上最後一道石階,轉過頭看向他,「我要去見住持,你要與我一道嗎?」
「我可不信這些東西,公主自行去吧,我在此處等你就是。」他搖了搖頭,自顧自地席地而坐。
這男人我是真看不懂。
我自小就很喜歡往佛寺跑,而陳北堯,每每都愛跟著我。
但是,你得進去拜一拜啊,這才顯得心誠不是。
他就不,逼急了還反問我:「公主身份尊貴,還有何求?」
我一時無言,也就不再與他爭辯。
沒承想,這都過去五年了,他還是這副樣子。
懶得管了。
走進殿中,中間擺放著三尊巨大的佛像,抬眼看去,皆是面目慈悲,叫人仿佛置身於佛界。
我一一拜過,頓覺神清目明。
隨後又找了個小沙彌帶我去見住持。
幾年不見,住持倒是絲毫未變,好似時間在他那裡是停止的一般。
「懷寂禪師,許久未見了。」我拱手行了一禮。
他放下佛珠,站起身來,合掌行禮:「公主,別來無恙。」
「今日見公主倒是與昔日不同了,只是命中仍有一劫。」
「劫……那可有法子化解?」我垂眸低喃,轉念一想,仰臉看他。
他眉目低垂,神色悲憫:「此劫無解。」
「如此,那我夢中之事,可已解了?」我問。
他輕輕點頭。
我心下一松,粲然一笑:「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命中那道劫便隨他去吧,總有化解的一天,只要我夢中的事不要成真便好。
說來這個夢境困擾我也有些年頭了。
叛軍兵臨皇城,城破之際,烽煙四起,滿地都是血。
父皇母后倒在我的身側,口中鮮血不止:「榮安,你快跑!」
殿外又有宮人高呼:「太子以身殉國!」
我身形一晃,剛要站起身來,便聽得「噗」的一聲輕響,低頭看去,利刃已經沒入了我的體內。
我尚未來不及回頭看殺我的是何人,便失去了意識……
自我記事以來,這樣的場景在我夢中見過無數回了。
如今,我終於可以拋下這道這麼多年死死纏住我的枷鎖了。
我告別住持,臨出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他一眼。
只見他掌中的佛珠不停,手摩挲著珠子慢悠悠滾動。
很像普度眾生的菩薩。
我捐過香油錢,往來時的路走。
觸目之處,香客並不多,只有幾個小沙彌在掃地。
太陽已經高高升起了,秋陽映照著莊重的寺廟與梵鍾,沒來由地就叫我覺得心安。
我遠遠地便看見陳北堯負手立在那裡,遙遙望向天際。
我快步走到他的身後,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但見遠方村莊樹木依稀可見,碧綠的葉子也已經染上了微黃。
見他看得認真,我存了要嚇他的心思,便想著拍他一下。
不料這手還沒落在他身上,他便突然轉身,看著我說:「走吧。」
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與陳北堯一道下了山,又找了家酒樓請他吃飯。
他這人倒是半點都不知道和我講客氣,什麼貴點什麼。
看得我都肉疼。
我掀起眼皮小心翼翼瞧了他一眼,這般大手大腳,今後可得娶個擅長管家的娘子才行,不然國公府的家當可不夠他揮霍的。
我出神想著,忽聽得隔壁那桌似乎在談論我。
「榮安公主這次做得可是真絕啊。」那人喝了一口酒,接著道,「向聖上自請了和離書,還將駙馬都趕出府外去了。」
我撇了撇嘴,不趕出府外,莫不成還留他們在公主府吃晚膳不成?
「這都不算什麼,公主還將駙馬的手給刺傷了,想那駙馬一介文人,豈是她的對手。」又一人接過話茬。
那還不是崔淮敬酒不吃非得吃罰酒嗎,竟也要算在我的頭上。
「榮安公主今後再要招婿可是難了。」
我笑了笑,沒個男人還活不了了不成,誰說我還要招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