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裴寂的第三年,從京都來了位貴人。
她告訴我,裴寂乃當今太子。
而她,才是裴寂的妻。
1
我張了張唇,還未言語,滾了一手的茶卻早已出賣我的茫然無措。
「阿菀!」裴寂滿眼擔憂的瞧著我燙的紅腫的手背。
可不待他走來,便被衣香鬢影撲了個滿懷。
不同於剛才平靜地同我宣誓主權。
此刻的馮知蘊哭的梨花帶雨,淚眼婆娑的望著裴寂。
「殿下,整整三年了!妾身找的您真是好苦啊!」
她的聲音比她的容貌還要動人幾分,淒悽慘慘戚戚,饒是我聽了也不免生憐。
裴寂更是動容。
他原本置於兩側的雙手慢慢的抬起。
隨即,緩緩的,向內收攏著。
直至,將馮知蘊緊緊的擁在懷裡。
「是孤對不住你,叫你擔心了。」
馮知蘊搖搖頭,「殿下不必心懷歉意,夫婦本為一體。找您,為您憂心是妾身的本分。也幸得老天開眼,叫您恢復了記憶。」
「不然……」她的聲音陡然變得悲戚,好似杜鵑啼血,「這偌大的東宮妾身怕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說完,她似是要將這三年受的辛苦在今日一併傾瀉出來,伏在裴寂肩頭嗚咽不止。
我瞧著裴寂肩頭的淚漬,似難收的覆水。
淹沒了我的前路。
可我卻不能像隔壁發現夫君偷腥的李嬸一樣,提著兩把菜刀,恐嚇得那寡廉鮮恥的娼婦和夫君屁滾尿流。
畢竟……
我抬眼望著那恍如璧人的他們。
望著輕聲細語,眉宇間的溫柔都要溢出來的裴寂。
眼下的苦澀止不住的翻湧。
畢竟什麼呢?我自問。
可明明答案就近在咫尺,如利刃將我的心劃的千瘡百孔。
畢竟,他們也是夫妻啊!
即使,我也曾同他拜過天地,也曾同他相約白首,更曾是所有人眼中他堂堂正正的妻。
但這些,在他選擇做太子謝容與時都不重要了。
我自嘲一笑,旋身準備將屋子留給這對久別重逢的夫婦。
裴寂顯然也注意到我,他望著我離去的身影喚了聲。
「阿菀。」
他的聲音極低。
可我還是從中尋出幾絲顫音,似是心虛,又似是挽留。
從前他無論何時喚我,便是再忙我也會放下手下的活計,揚著笑回他一句。
「裴郎,我在呢。」
但這次,我沒有回頭。
我想,應是我一鄉野村婦不知道該回金尊玉貴的太子一句什麼。
所以,我只能疾疾地向前走著。
企圖,走出這個再也不能成為家的地方。
可手,卻被拉住,是同裴寂一樣的柔軟細膩。
馮知蘊淚痕未乾,面上卻早已掛上笑,「這就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吧,瞧著也是個可人兒。妹妹若是願意,不如同我等一起回京,在東宮與我作伴可好?」
我望著她那張沒有半分妒色的臉龐,一時怔然。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能如此平靜的與其他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
也許這就是國朝太子妃的氣度吧。
可我不能。
我不能與人分享夫君,更不能,也不願,成為他高牆大院裡寂寂無名的一員。
我將手抽回,把身子伏低,極盡卑供。
「多謝太子妃抬愛,只是草民這等鄉野村婦,怕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便不去京都叫您和太子殿下為難了。更何況——」
「草民與殿下。」我凝著他那雙逐漸陰鷙的鳳眸,在那裡我望不見我的前路。
所以,我只能換一條路了。
一條,沒有裴寂的前路。
我輕輕一笑,果斷道:「從來,毫無干係!」
2
意料之中,暮色將至,門扉輕響。
尋著那摻著若有似無試探的敲門聲,我的目光落在了映在窗紙上的如松柏般傲然挺立的影兒。
只是一眼,我便移眸。
垂首,毫不猶豫的吹滅了蠟燭。
我已然把話說的清楚,自是沒什麼同他再講的了。
何況莊戶人家覺早,我更沒必要為了件早有定論的事同他撕扯上半晌擾了左鄰右舍的安寧。
畢竟,他急赤白臉一頓甩甩手便回京都做太子爺去了。
我可還是要在這過活一輩子呢!
想著,我緊了緊被子便要入睡。
卻不想,敲門聲愈發急促,似是要不破不立。
連我院內養的大黃狗都驚得吠了幾聲。
不得已,我只好點燈開門。
「做什……」話還未說完,裴寂微暗的眸中便泅滿了我驚愕的面龐。
待回過神來,人已然被裴寂挾迫住。
燭火搖曳,明滅不定間晃得人眼生疼。
可這卻不抵裴寂眉宇冷峻如鋒,分分寸寸逼至眼前,叫人如芒在背。
「你今兒的話,什麼意思?」
裴寂啟唇,音色微啞。
我唇微張,但裴寂根本就不在乎我的答案。
他沒有給我回答的空隙,只是捏著我肩的手更用力些,好像我痛極了就能說出他想聽的話來。
從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結果。
裴寂逼問道:「什麼叫毫無干係?!」
「鄭菀,你與我拜過天地,有過肌膚相親,怎麼就成了毫無干係了!」
他說著,眉目低垂,眼尾染紅,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瞧著,倒是比馮知蘊還叫人生憐幾分。
我從前最是吃他這套,可如今,我不為所動。
只是淡淡道:「裴寂,我不做妾。」
「不做妾?!」他的眸色狠顫,連帶著聲音也高了幾分,「你還要做太子妃不成?!」
我凝著裴寂那雙清亮的鳳眸。
那雙曾經滿是溫柔繾綣滿腔愛意的鳳眸。
此刻已然被震驚與鄙夷占據,仿佛,是在看一個極盡貪婪的女人。
我只覺得喉間一澀。
的確,我是要和裴寂斷得乾乾淨淨。
但這不代表我不愛他了,曾經的抵死纏綿恩愛有加不是一時半會便能忘卻的。
以至於他的話,他的眼神,甚至他的存在都似那穿腸的毒藥,攪得我割心剜肉的痛。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他竟是這麼想我的!
原來,多一段記憶,多一個身份能叫人改變至此。
掩下滿目酸澀,我盡顯失望:「我沒說要做太子妃。」
「阿菀。」裴寂眉目一緩,鬆了口氣,帶著口吻也溫和了些。
他從後面擁住我,帶著些哄勸的意味,「別同我鬧了。」
「裴寂。」
我掰開他的手,認真道:「我沒同你鬧。」
「我說了,我不做妾。」
裴寂也意識到我並不是在同他負氣,隨即正色。
「不做妾,」他的眉眼微揚,像是再看一個天大的笑話,「鄭菀,你想做誰的妻啊?」
「誰,」他執拗的將我的手攥回他的掌中,「敢娶你呢?」
「阿菀。」
他眉眼微彎,循循善誘道,「跟我回京都吧,我會給你一個良娣的位份。待我登基,你便是妃,乃至貴妃,僅次於知蘊罷了。」
「這樣的榮耀富貴便是妾,難道還比不得一個平頭百姓的正妻來的好嗎?」
「再者,你一個失了夫君的女子,孤身一人,這往後的日子該多麼難過啊。」
「阿菀,你叫我怎麼忍心呢?」
可惜了,他這幅子冠冕堂皇的鬼話只換來了我的冷笑。
我一把掙脫他的手。
我不是京都的嬌姐兒,我生於田野,長於綠蔭,做活是做慣了的。
手上力氣,自是不比他小。
裴寂被我甩了個趔趄,堪堪穩住身形便聽我道:「你怎麼忍心,裴寂,你送信給京都的時候你怎麼沒去想想我會失了夫君!」
「我能理解你身份貴重,自是不甘於居於鄉野。所以,你要走,我不攔。但我不想走,我不想做哪些被一堆人圍著轉著的夫人娘娘,我就想做一普普通通的農婦!你又憑什麼帶我走呢?!」
「就憑我離了你不能活了?!醒醒吧裴寂!」
「沒有誰離了誰不能活!你不在之前,我一個孤女照樣把家裡操持的好好地!我會織布,我會耕田,我會捕魚,便是真如你所說,這一輩子沒有一個男人敢再娶我鄭菀。」
「裴寂,」我揚了揚下巴,「我也餓不死的。所以你不必心懷愧疚,沒有你,我照樣能好好過活!」
我說著,將門打開。
晚風微涼,卻不及心中萬分。
忍住哽咽我道:「是你想要做謝容與的,也是你先放棄我的。」
「我鄭菀,從來要做的只是裴寂的妻罷了。」
裴寂望著決絕的我,知我心意再難轉圜。
他不再辯駁些什麼,只是走上前來。
月色皎皎,清輝順著他的手落在了我的小腹。
裴寂垂眸低笑,是那樣的志在必得。
「那它呢?阿菀,你想要讓它出生就失了阿爹嗎?」
3
我想,只有從啞口無言,到躊躇不定,直至無奈妥協才能令這位太子爺滿意。
可他想錯我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我是他的臣民不假。
可他若要做執棋人,我決計不會成為他的棋子。
我看著志得意滿的他,嗤笑道:「裴淮,你這是算好了啊。」
「算好了,」我的眸色微顫,終還是將他的算計抖落到了明面上,「我作為一個阿娘,便是同你有了天大的怨懟,也定然還是要為孩子思量的。」
「對嗎,太子殿下。」
裴淮沉著眸子,既不承認,更不否定。
但他應是耗盡了對我這個村婦該有的耐心,說出來的話不加掩飾。
一句比一句為著他自己個兒想。
也一句比一句傷人心。
裴淮指責我:「阿菀,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叫你如此待我?!」
「我又不是棄你於不顧,我不過是想給你和孩子更好的生活罷了!」
「你究竟有什麼不滿,要同我斷的乾乾淨淨!」
「還是說,」裴淮的眼梢堆滿了瞭然的輕蔑「你還是要做太子妃,還在惦念著那個位子。」
我輕笑一聲,不盡悲涼。
微微垂眸,掩去眸中隱隱碎光。
我苦笑道:「裴淮,你說話,可真是傷人啊!」
說罷,我便止住了言語。
我知道,無論我再說多少遍這些皆不是我所求。
裴淮,他都不會信的。
在他太子謝容與的眼裡,現在的我就是個仗著肚子裡有貨企圖託大拿喬的村婦罷了。
可他忘了。
忘了當初我把他從山崖下背回來時,他也不過是個一無所有重傷瀕死的少年郎而已。
是我早也不睡晚也不睡,拿出家中所有的積蓄帶著他去遍了鎮上所有的醫館,求遍了郎中才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了他這條命。
更是他說,說,要同我結髮為夫妻。
可這些,我都不想同他計較了。
我現在,只想離著他遠遠地。
我不想,再叫他來傷我的心了!
我對裴寂說:「我會考慮的。」
考慮,怎麼離開他。
只是這向來不會是什麼費神的抉擇,當夜,我便摸出了院子。
我去了李嬸家,借了牛,套了車。
李嬸知道我家白日裡來了人,衣著華貴定然是非不小。
可她沒有問。
李嬸只是進進出出收拾了兩個大包袱放在了車上。
「菀菀。」李嬸立於悠悠長夜,面容已然有些看不清了。
她沖我揮了揮手:「早點回來。」
我鼻子一酸,想沖她揮手,可到底沒再繼續回頭。
我駕車駛過那我走過千百遍的小路。
鄉間夜裡沒什麼點燈的,能靠的也不過是灑落相交阡陌間的月光。
明明是月明星稀的好天兒,可風聲穿林打葉間發出的沙沙聲落在耳邊,卻無端激起一層顫慄。
我只覺有些心慌。
但我沒什麼可依靠訴說的,只好撫住小腹。
才三個月大的娃娃,照李嬸的話說還沒她磨豆腐用的黃豆大,可在夜空無常的黑夜的里卻成了我全部的依靠。
是我,抵禦黑暗的勇氣。
望著小腹,我忽的想起裴寂的話。
手上的力道一緊。
雖然知道這個孩子聽不懂甚至於聽不到我的話,可我還是道:「你若是想怨阿娘便怨吧。」
「阿娘也不想叫你生來就失了阿爹教養。」
「只是……」我將唇抿的泛白,眼中是化不開的苦澀,「人就這麼一世,阿娘也不能因為有了能便委曲求取,困在那金籠子一生。」
「你也是啊!」
「待你大些,知理懂事了,若還是想要那皇權富貴。」
『阿娘,也不會攔你的。』
說完,我只覺得心中都鬆快了些,揚鞭便要將車趕得再快些。
可抬眸的瞬間,我瞳孔驟縮。
原本沉寂的鄉野沸騰了起來,火把高舉,如同白晝。
裴寂正立於前。
火光沒有將他眼中的陰鷙燒盡,反而助紂為虐將我眼中的光彩燃的分毫不剩。ẗṻ⁷
裴寂輕笑:「阿菀,你去哪啊?」
4
這是個無需回答的問題。
畢竟,我沒有資格回答了。
在我的注視下,裴寂揚手。
黑衣人如潮水般退開,而在裴寂身後的赫然是被五花大綁的村民。
被塞住嘴的李嬸拚命的向我搖頭。
原本梳的一絲不苟的髮髻也變得鬆散不堪,連她素日如珍似寶的銀簪也被甩落在地。
可她看都沒看一眼,只是一個勁的沖我搖頭。
她是想讓跑的。
可我……
我望了望被圍的水泄不通的道路,又看了看如待宰羔羊的村民。
雙腿,似藤蔓生根被牢牢捆於原地。
裴寂也沒有動,更沒打算放過我。
他將村頭算命的陳瞎子提出來時,我就知道了。
京都狼潭虎穴里出來的人要用他最狠毒的辦法折磨我。
他要鼓弄人心,他要我自己向他低頭認錯。
但他又錯了。
正如同我還把當成與鄰里和睦溫潤如玉的裴寂,覺得他便是再卑劣也不至於拿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村民為籌碼一樣。
裴寂也忘了,這裡不是精於算計,要用血肉堆砌權勢的京都。
這裡的人會想著彼此,會為著彼此。
所以裴寂失望了。
當他拿掉陳瞎子口中的破抹布,笑看陳瞎子梗著脖子大喊。
卻不曾想,聽到的不是意料之中的求救之語。
「菀丫頭,走!快走!」
「你不能和他回去,你會死的啊!」
「快……」
他Ŧų₎話還未說完便被惱羞成怒的裴寂狠狠踹到在地,沒了聲響。
「裴寂!」
裴寂還是如願了。
我可以狠下心腸重新開始。
但我不能拋下良知,棄村民於不顧。
於我一個孤女而言,數十年如一日接濟照顧我的村民,是比裴寂陪伴我更久的家人。
迎著他滿意的Ṱů₋目光,我走了過去。
一步,又,一步。
明明是走向光明,我卻覺得快要被黑暗淹沒。
「阿菀。」裴寂輕握我手,指腹的薄繭卻重重的壓在我燙傷的手面。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
這滿腔的溫柔我若是不要,留給我的便是整個村子的血流成河。
可我總是心有不甘,明明,這就是我不想要的啊!
我終還是落了淚。
我說,「裴寂,你真卑鄙!」
他不以為意,唇邊的笑愈發深了,「阿菀,是你先要走的。」
我看著他的笑,像是旋渦,將我拖進萬丈深淵。
而我只能放棄掙扎。
我像一尊隨意擺弄的玩偶,任由裴寂將我牽上那裝潢華麗的馬車。
更任由他像個夫君般,幫我挽發,替我披上外衫。
「阿菀,別想著離開我。這輩子,你便是死,也只能死在京都,死在我眼前。」
他的手撫上我的面龐,一寸寸的摩挲著。
儘是偏執的眼神里透不出分毫愛意,反而是像搶回了什麼玩物而高興。
我自嘲一笑。
原來,在太子殿下眼裡,我連愛人都算不得了。
「菀菀!」撕心裂肺的叫聲響徹鄉野。
我惶惶回首,便見被鬆了綁的李嬸滿臉是淚的追著馬車。
「你不能去,陳瞎子說了,你不能去啊!」
「菀菀!菀菀!你信信我們!你不能去!」
「你會死啊菀菀!」
我的淚也止不Ṫū́ⁿ住的落,可比起這個,我更不怕裴寂一個不耐了斷李嬸。
所以,我只能如他所想,去求他。
「裴寂,停車,」我顫抖著唇,「求你,讓我同李嬸說幾句。」
「說完,我跟你回去。」
下車的一瞬,李嬸極儘是撲上來的。
「菀菀,不能去,陳瞎子說……」
「李嬸。」我笑著打斷她。
「你不老說陳叔的卦不准嗎,這次,」我擁住她,「也不要信了。」
「信我,李嬸。」
我朝著村子的方向久久望著,堅定道:「我會回來的。」
「我一定會,回家的。」
5
我成了東宮的鄭良媛。
裴寂倒是想給我個良娣的位份,可他也有被人做主的時候。
他的生母,大雍的皇后嫌我出身寒微,配不得良娣的位份。
對於這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嫌惡與鄙夷我並不在意。
就像我知道來東宮這些時日裴寂是故意磋磨我的。
他不許宮人給我好吃好穿,甚至連個好臉都不許給我。
裴寂要從外而內敲碎我的脊樑,絕了我逃離他的心思。
叫我知道,他才是我唯一的依靠。
從而叫我低頭,服軟,成為他的附庸。
可我根本就不在乎啊!
我沒期待過,自然就不會有落差。
我會好好吃掉宮人送來的每一餐飯食,會裹緊自己身上每一件衣裳不叫自己受寒,我會盡其所能的好好待自己。
我要好好的活著,活到回家的那一天。
太子妃是頂賢德的。
她見不得自己的夫君為了一個女子日日煩心,只得過來勸和。
馮知蘊的面上浮著層笑,哄慰稚子般道:「還同殿下置氣呢?」
說著,她握住我的手,細細的塗抹著藥膏。
「這是玉凝膏,去痕除疤是最好不過的了。那日見你燙了手,特意帶了些來。」
我望著她垂眸淺笑,儘是溫柔的模樣,拒絕的話竟一句也說不口來。
我只得低聲道:「多謝太子妃。」
馮知蘊微微頷首,「你若是想謝,便去謝謝殿下吧。因著他,我才能惦記著你啊!」
見我不言語,馮知蘊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別再怨殿下了。」
「是我的主意,我怕貿然說出會暴露了殿下身份,便想著大局已定再同你講也是不遲的。」
「沒想到,竟叫你和殿下生了嫌隙。」
說完,她起身便要向我賠罪。
我趕忙按住她。
她哪需要向我賠罪,我又哪能不知道?!
她怎麼可能做得了裴寂的主!
不過是攬罪罷了。
見我有些緩和,太子妃唇邊笑深了些。
她拉著我坐下,親密的好似閨中密友。
問我:「鄭良媛,當日殿下遇襲,宮裡宮外派人日夜不分找了整整三月都未曾有所蹤跡。我也是好奇。」
「你,到底在哪遇見的殿下?」
我只覺喉嚨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逼得半個字都吞吐不得。
我望著這高牆大院,看著這不知比我家高出多少的門楣。
竟覺得她的所問陌生極了。
我,到底是在哪,遇見裴寂的啊。
又到底是在哪,丟了那個滿心滿眼只有我的裴寂啊。
6
我依稀記得遇Ṱů₂見裴寂那天日頭極好。
萬事萬物皆沐在這萬丈光芒間,便是再微末,也顯得美好。
但裴寂不是。
青天白日將他身上血肉翻飛,森森見骨的傷口照的如此可怖,便是遠遠瞧著也覺得十分駭人。
我本是不想管的。
傷的那麼重,是死是活都未可知。
萬一再有著冤親債主,那我可擔不起。
可走了幾步,我還是折了回來。
我想,這畢竟是條命。
他很沉,我背的吃力,走回村子時已然夕陽西下。
李嬸正在溪畔漿洗衣裳。
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一面罵著陳瞎子成日裡絮絮叨叨,一面幫不便的他洗了衣裳。
見我背了個血人回來,李嬸的笑僵在了臉上。
她皺著眉,打量了一番裴寂,「菀菀,外面的野男人可不興撿啊!」
可說歸說,她還是撂下了手裡的活計幫我把裴寂送到了家裡。
裴寂不止傷的重,還一直高熱不退。
郎中來後只是替他簡單的收拾了下傷口,便叫我還是早些送他去鎮上救治。
望著黑鬽鬽的夜幕,我猶豫了。
可凝著他蒼白痛苦的面龐Ŧū₃,我卻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
我不知道爹娘有何種苦衷緣由將我拋棄,可我知道若是村裡人對我置之不理。我便是不餓死凍死,怕也成了山中猛獸的腹中餐了。
是他們對我施與援手,一粥一飯的將我這個與他們毫無血親的人養大。
所以今日於情於理,我都不能坐視不理。
我借了車,帶著裴寂踏入茫茫夜色。
一路上,我反反覆復的數著兜里的銅鈿,心疼道:「你醒了後,可一定要把錢還我啊!這可是我明年春播買種子的錢啊。」
「不還我,我餓死了就變成餓死鬼天天纏著你,嚇死你,叫你一輩子良心都不安。」
「你放心,我數過了。一共三百二十個銅鈿。」
我擦了擦額際的汗,繼續道。
「你還了我,以後,我們就兩清了。」
只是當我看著他那雙本應波光瀲灩的鳳眸睜的大大的,恍若一條潺潺的溪流。
一眼就能望見他的好奇與茫然時,我的眼皮便猛地一跳。
緊接著便聽他道:「你是誰,這……又是哪?」
「我……」
「又是誰?」
我就知道,明年的種子錢怕是沒有著落了。
郎中說他是因撞到了頭,失憶了。
我焦急地問郎中他什麼時候能好。
郎中這時候不妙手回春了,丟給我一句「聽天由命」,便將我兜里三百二十銅鈿搜刮乾淨。
領裴寂回村的那天,李嬸在村頭數落陳瞎子。
瞅見裴寂,李嬸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