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侶確診精神疾病後,一對年輕情侶的選擇

2025-05-21     卞德江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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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遠給小米買的森貝兒玩具(被訪者供圖)

3.錨點與托舉

路遠:

算起來,距離我上次比較嚴重(伴隨著激烈自殘行為)的發病,已經過去了將近半年時間,算是恢復得比較好了。但要想根治還是很難,這個病在世界範圍內都很難做到根治,它的治療並非一個人或者一個單位就能完成,而是由醫生團隊(就像做大型手術一樣,一個醫生很難獨立完成)、社會團體(例如互助會等)、患者家屬以及患者等成員所構建的一個完整的系統來共同完成的。

我自己能做到的,就是通過各種技巧努力讓它出現時不再那麼劇烈,讓我能像正常人一樣好好生活。

上次失業前,我的工作是藥企銷售,想也知道,根本不適合我。現在我換了行業巡查方面的工作,更適合我的性格,收入也漲上去了。在家裡,我能更多承擔一些經濟上的付出,這也讓我的愧疚感能減輕一些。

整個治療恢復的過程中,小米是功不可沒的。她給了我一個錨點,讓我不至於徹底失控和崩潰,有她定在那裡,我就能相信,無論如何,結果都不會太壞。

即便脫離生病的範疇,她帶給我的影響也是巨大的。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雖然我也成年了,但真實的心理狀態非常幼稚,跟中學生沒什麼區別,而她當時已經是個很獨立的女孩了。可以說,是進入了和小米的戀情,受到她完善人格的影響,才把我填補、拉扯成了一個正常的成年人。

我和家人的關係不算親近,我爸得知我生病的反應是,「已閱」,然後就沒了。我懷疑我爸可能也有這方面的問題,就是平時挺正常,但經常突然就開始拉臉,要爆炸的樣子,問他「怎麼了」,他也說不出來,跟我情緒失控的樣子很像。所以從小我就挺害怕我爸,家裡的氛圍也一直不大和睦。後來在學校,在職場,我也很畏懼「權威」。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覺得自己很弱小,很多原本能做好的事情,都因為莫名的恐懼做不好。說起來,我之所以去看病,也跟我從小的思維習慣有關。成年之前,我只要遇到難題,就會放棄思考,覺得這樣才能減輕痛苦(可能這也是我的發病機制)。成年後,我也害怕未知,害怕突然「腦子轉不動」,習慣在事前收集充足的資料,做足準備,擬定預案,「全副武裝」後再行動,避免需要臨時思考。我去看醫生,本質上也是為了搞懂病情,這樣才能解釋和應對種種突髮狀況。

但小米不一樣,她總是天不怕地不怕,好像什麼事都能靈活應對,用我們成都話來說,就是「天塌下來也要先舀碗飯吃」。她念的是那種3+2模式的大專,所以比我早兩年進入社會,我看著她一步步求職、面試、工作、跳槽……有她走在我的前面,我覺得這些事不那麼可怕了。我現在在一家山東企業上班,對企業文化挺不適應的,但每當和領導、同事有摩擦的,我都會想,「如果是她的話,會怎麼做呢?」想到這點,我就有力量去堅持我自己,不退讓我的原則。

我一直覺得,我們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靈魂伴侶,但後期我的靈魂塑造,有一半都來自她的人格力量的影響。

小米:

就我目前的理解來看,邊緣型人格障礙是一種綜合症,它的根系遍布你的整個人生,要想一點點治癒它,要經過漫長的疼痛。在這期間,你思考問題的角度、觀點、反應和習慣都必須挖掘到很深,才能把最真實的部分全挖出來。

陪伴路遠「挖掘」的時候,我也在嘗試更深地理解他,理解我自己。他是一個畢業前沒掙過一分錢的小孩,很理想主義,對工作謀生幾乎沒什麼概念。因此他社會化得異常艱難,心理上遭受了很大打擊。

相對來說,我小時候接近被「散養」,一直都習慣自己的事自己負責。我家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家庭,雖然家人也不是時刻都能理解我,有時也會把我的「有主見」當作叛逆,但回想起來,我的童年起碼是不缺愛的,所以我有底氣付出和選擇。高中開始,我就自己做手帳、做手工、搞攝影、倒騰很多喜歡的小玩意兒「搞錢」,雖然沒那麼擅長念書,畢業後也一直努力地在職場上往上走,我挺清楚自己每一步要幹什麼,人生中並沒有太多感到被局限的時刻。

所以我也會跟路遠強調,我需要看到他切實的改變和努力。這是他的人生和身體,他要對自己負責。我可以配合、可以給他機會和時間,但是有限度。

比較幸運的是,路遠的病情並沒有影響到他對我的信任。這很重要,因為邊緣型人格障礙的另一個顯性症狀,就是「極端的思考模式」,可能今天的自己會徹底否定昨天的自己。很多病人病情惡化的原因,就是無法再相信身邊的家人和伴侶。路遠懷疑過他身邊的很多人際關係,但幾乎沒有懷疑過我。從始至終,我們就是作為一個整體,在共同面對疾病。

路遠生病後,我也把他的情況告訴了我的家人。在老一輩人看來,「精神病」就是「神經病」,是個拿來罵人的話,他們會覺得很難以啟齒。我爸就弄不明白,現在生活條件那麼好,又不愁吃穿,有啥想不開的?我只能一次次跟他們解釋,精神類疾病就像鼻炎一樣,不是能自己能選擇的,有病治病就好了。

這兩年,我身邊的朋友、親人得知路遠的病情後,第一反應都是「勸分」。似乎大家都本能地覺得,只要分手就會活得更輕鬆,憑什麼要背負上來自另一個人的壓力?的確,我也是肉體凡胎,長期和病人生活在一起,難免有疲憊的時候。我當然也有過搖擺,也會覺得不公平。

但路遠有努力地彌補我,這種彌補甚至是下意識的。去年年底,我動了一場很大的心臟手術。住院期間,他一直睡在我旁邊的摺疊行軍床上,照顧我的吃喝拉撒,做營養好吃的病人餐。他記得我的乾眼症該買什麼眼藥水,比我自己更在意我的身體,每個我需要陪伴的時候,他都在場。這兩年,我也眼見他一點點變得更成熟,讓我覺得,不僅僅是我在托舉生病的他,他也在一如既往地照顧我的身體和生活,在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儘量對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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